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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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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1章 招安还是议和

  崔文升和赵彦自然不理会下面人的情绪,崔文升做足了向导的样子,劝赵彦在何家庄走走看看,说看到的越多,明日相谈的时候就越知道分寸,不过赵彦实在是累了,又挂着随从的几个侍妾,早早的在客栈内安歇,崔文升却在几名随从的陪伴下在何家庄溜了溜,在一家羊肉馆子点了个汤锅,下了杂豆面算是晚饭。

  赵字营和几路官军交战之前,何家庄内的富户纷纷搬出,等到大胜的消息传回,这些富户又纷纷搬了回来,只要不是傻子,大家都能看明白赵进的意思,赵进现在不想让徐州城池内有多少人,既然进爷意愿如此,大伙又何必违逆,何必找那个没趣,这些富贵人等都是搬到了何家庄这边,甚至连徐州州城之外的萧县、砀山、宿州、邳州的那些人也都搬了过来。

  大家暗地里猜,这可能就是迁富家大族居于都城的意思,因为这么多富贵人等聚居在这边,让这何家庄的市面愈发繁华,见多识广的人都说,如今何家庄比起清江浦来已经差不太多了。

  自从赵进率领马队出现在凤阳中都之后,崔文升夜里就很难入睡,四下皆静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清楚听到仆役随从们的鼾声,从前崔太监睡觉的时候就受不了一点吵闹,要是被他听到这样的动静,肯定会大发雷霆,不过现在却没这个火气了。

  当年因为红丸案被问罪,身边人或被牵连或改换门庭,等被魏忠贤重新启用安排到南直隶这边总督漕运,又有不少人聚了过来,等魏忠贤被召回京师,他这一系衰颓,崔太监身边的人又开始散去,奉承个守皇陵的太监实在油水不大,而此时还在身边的,都是从红丸案之前就一直跟着的。

  凤阳守备太监崔文升想了很多,这两年来,他在徐州开设的几家店铺都获利丰厚,集市上那个皮货行甚至可以称得上红火,管事的掌柜已经建议去清江浦开店了,自家这么多年积攒了一大笔银子,加上这些店铺,就算自己不在或者下狱,自家那些亲戚和这些亲随们都会有个安置,更妙的是,徐州?朝廷不是一回事,在这里安置的产业即便自己获罪抄家也没人能动。

  让弟弟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从京师来徐州吧!在那边还总以为自己是大珰的亲戚,时不时闹出些争风斗殴的勾当,再接下去,肯定要弄出祸患来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崔文升在凌晨时分睡去。

  也就是吃早饭的时候,赵字营有家丁过来知会,说一个时辰之后,请崔太监和赵巡抚去议事厅书房那边商谈,崔文升连忙应了,等赵字营的家丁离开,连忙安排亲随去喊赵彦那边,赵大人这个时候还没醒。

  “贼寇就是贼寇,一点办事的规矩都不讲,难道我等要和商贩一般直接讨价还价吗?真真粗鄙!”对赵字营的这个安排,凤阳巡抚赵彦很是不满。

  按照大明官场办事的规矩和常例,高层想要达成什么协议和约定,在一开始都不会亲自出面,而是由徒党放风试探,摸清对方的底线,知道对方的要求,就这么来回往复,最后达成双方都满意的约定,这巡抚赵彦肯定想着先在客栈住下,然后赵字营的人会上门摸底,他自己肯定是不见的,仆役、亲随和幕僚一级级上来,或许还能捞到不少好处,最后再确定招安细节。

  “崔公公,不是说这徐州贼背后有个御史指点吗?怎么还是这般没有体统?”赵彦颇为愤愤。

  崔文升只是笑着说道:“赵大人,这徐州贼做事从不按照大明的规矩来,眼下急着招安议和的是咱们,既然他们不拖延,这不是好事吗?”

  巡抚赵彦喝了几口米粥,却是摇头说道:“都说这徐州贼的头目年轻,说他们如何穷奢极欲的享受,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场面,可这边的享用比京师差的不是一点,难不成他们没有好好招待。”

  “说起来,赵大人你可能不信,徐州这些人真不知道什么是享受,也就是羊肉烙饼之类的东西。”崔文升摇头说道。

  听到这话,凤阳巡抚赵彦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那底图什么?”

  赵彦和崔文升的亲随中有几个精干角色,在住下之后,就把客栈内外大概看了看,然后回报说这里没什么蹊跷,也没有人偷听谈话什么的,所以两人交谈时候才这么肆无忌惮,不过言语上鄙视不满,可大局面下就是要客随主便,毕竟不是徐州急着要招安就抚,而是朝廷不想继续打下去了,所以在赵字营约定的时间内,崔文升和赵彦以及各自带领的两位幕僚,一起去往赵字营的议事厅。

  凤阳巡抚赵彦,当年就是从科道到地方,再从地方入六部,宦海沉浮几十年,算得上经验丰富,虽说此时很颓唐,可该做的功课也未曾亏欠,两人早就商议好了大略,这地方上作乱,一是被逼,一是求利,被逼的就让他们松快些,求利的就在功名利禄上满足些,而且这率众带队的头目和下面的普通一员所求所得都完全不同,下面附从的贼众乱众无非是求活求蝇头小利,而头目们则可以要求前程富贵了。

  若是官军大胜,这些东西自然都是没有的,可现在官军败了,那就要尽可能的满足对方的要求,而且赵彦对将来的局势有判断,只要对方就抚,答应了朝廷的官职,那就可以分而化之,让他们上下离心,如果最好的那种局面,可以为朝廷增添几位骁勇军将,让他们去边镇立功,即便是坏局面,也无非是贼人们自相残杀,烟消云散,地方上糜烂几年再慢慢恢复。

  不光赵彦这么想,他随从的师爷幕僚也这么想,朝中大臣也这么想,甚至连崔文升身边的幕僚们都是这么想,只是崔文升对此有所怀疑,但他也没有表达出来。

  “这么年轻”当看到赵进、王兆靖、吉香等人之后,凤阳巡抚赵彦也和从前的很多人一样脱口而出,但马上被身边的崔文升拽了下,然后崔文升笑着招呼致意。

  亏得太监崔文升这般态度,不然赵彦肯定会以为这几个年轻人不是赵进等人,而是旁人找过来戏弄蒙混的,他甚至更注意坐在外侧的如惠,以为这个沉稳的中年人才是真正的核心。

  赵进看着面前的两位朝廷大员,还有他们身后的几位幕僚,除了崔文升算得上从容镇定,其他人都是好奇的看着自己这边,可能从没想到这么大的乱子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几个人弄出来的,招安招抚的决定一出,徐州安排在京师的眼线就用快马传递到这边,那巡抚赵彦自河间府启程南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

  看来呈报消息上说得没差,这位新任凤阳巡抚的确是破罐子破摔了,能看得出脸色很虚弱憔悴,明显是被酒色淘虚了身子,倒是让崔太监让赵进很意外,这崔文升明显是最知道赵字营的威风,而且这次也吃了大亏,但除了面貌苍老些,神情态度倒是很从容淡定。

  一方没想到徐州贼酋这么年轻,一方没有接受过招安就抚,双方有些尴尬的施礼问候之后,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进行了,按照巡抚赵彦的想法,对方此时或者高声恫吓,说自己还要打下去,或者是跪地磕头,说自己被逼无奈,总归要给自家争取更高的价钱,然后自己在还价应对,可对方却这么安静。

  就这么沉默了会,在崔文升开口前,赵进伸手示意:“这次我方大胜,俘虏过四万,自家伤亡不过千余,请二位基于这个谈吧,我想听听有什么样的条件!”

  这还真是直截了当,而且把自己放在和朝廷对等的位置上,巡抚赵彦心里骂了句狂悖狂妄,可他先前身为兵部尚书,各处军报军情都会汇集到他那里,赵彦也知道赵进不是恐吓,也不是夸大,而是陈述事实,赵彦一方面觉得不满,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无可奈何。

  人和人打交道谈判,谁要是先开口提什么条件,谁就陷入了被动,赵彦本想着看看对方的胃口,然后再做定夺,他不信自己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心机,会对付不了几个徐州偏僻地方的贼酋,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利索,可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对方这么直接的理直气壮,对方可以不谈,可朝廷却不能不谈。

  且容你猖狂着,等朝廷缓出手来,几十万大军压上,任你三头六臂都要化为散碎血肉,巡抚赵彦心里发狠,然后又瞥向身边的崔文升,却看到崔太监笑着点头说道:“既然这么说,那就请赵大人讲讲朝廷这次的恩德,大家商议就是。”

  崔文升这么一说,那就更没办法转寰什么,怎么这崔太监做得好像个内应一般,赵彦只剩下苦笑了,摇头说道:“你们都是少年英杰,一身本领本改为国效命,却因为奸人引诱,误入歧途,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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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2 绝不称臣议和割地

  话说一半,就看到对方几个人眉头皱起,这还不是那种暴躁,而是明确的表明态度,巡抚赵彦索性直接改口说道:“朝廷为各位新设一镇,若是愿意去河南、湖广、山西和陕西这几处,赵赵进可有个总兵的位置,其余诸位在这镇内各有官职,麾下兵马编成官军,由朝廷发下粮饷,也算是有个光宗耀祖的正途了,将来若是为国立功,封侯拜将,那又是一番光耀和前程。”

  崔文升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些许感慨,有明以来,招安都是低配,过万贼众能得个守备位置已经是稀罕,有个千总当就算不错,那过万人马点检一番之后剩下几百,倒是没想到朝中这次下这么大血本,看来现在的关键是朝争,只要能稳住这边的局面,在朝中彻底斗倒了魏忠贤一党,这徐州局势肯定还有反复。

  但直接就给总兵的位置,而且单设一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足够丰厚了,总兵官这可是大明实权武将的顶点,没有千户出身很难到这个位置,这单设一镇则是划定一片,在这片区域内,你只要不扯旗造反,差不多可以为所欲为了,被巡抚巡按和地方官盯上那是将来的小事,而且这封侯拜将的承诺看着虚妄,细想想却不是不可能,眼下大明四面起火,以徐州人马的精锐强悍,如果能守御疆土,杀敌立功,以大明这些年少胜多败的局面,封侯拜将还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们真能答应的话,那就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太监崔文升的情绪振奋了下,不过随即就冷静下来,这些无法无天,野心极大的年轻人会答应这个吗?如果想要打赢?以他们在官场上的关系,以他的财势,恐怕现在早就是一镇总兵了。

  那边巡抚赵彦说得正高兴,却看到对方几人神情淡然,甚至连交换眼神的表情都没有,边上的崔文升叹了口气,赵彦自然知道自己这条件对方没有动心,赵彦愣了愣,开口说道:“这可是总兵官,要加都督衔头的,没有一二品的品级可做不到,这可是咱们大明最顶级的武将”

  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崔文升咳嗽了声,赵彦这次没有掩饰的转头,诧异的看看崔太监,崔文升迟疑了下,也是说道:“应该不止这一条路,赵大人说出来,让徐州各位参详下。”

  赵彦眉头皱起,崔太监这个态度立场实在太古怪了些,到底是站在朝廷一边,还是站在这徐州贼一边,不过谁能想到,刚开始谈就陷入僵局,亏得自家一开始就拿出了最高的条件,赵彦沉吟片刻,又是开口说道:“各位或许故土难离,若在这徐州之地,那就只有个参将格了,朝廷最多给一个参将,两个游击和一个都司一个守备,其他自行委派,兵马也不能超过五千。”

  徐州是天下枢纽要地,占据这边,等于将南北直隶拦腰截断,随时可以干预漕运,所以朝廷既不想答应在这边,也不愿意给太多的编制,不过,这都只是朝廷的一厢情愿。

  前任兵部尚书,现任凤阳巡抚,招安徐州大使赵彦看到自己说完这些之后,对方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没有对视交换眼神,没有私下交谈,还是这么淡然看着自己,难道对这个条件还是不满意?赵彦眉头皱起,内阁六部给他的条件里,这两条就是最高的了,甚至这两条即便这边谈定,京城那边都未必会答应,怎么根本没办法打动对方?

  那么接下来还怎么谈,其余的条件更加苛刻,兵部那边拿出的招安方略,只给徐州贼六个守备的衔头,还不能驻扎在一处,还要点检兵马,最起码要将徐州贼这边裁撤掉九成,甚至还有人捎信过来,让他和徐州贼谈条件,要把对方经营各处的产业拿一部分过来,如果对方识趣,那就可以将条件放宽松,甚至赵彦自己的将来都可以商榷。

  这些都是异想天开,坐在京城拍脑袋琢磨出来的,这次针对徐州贼的会剿,身为兵部尚书的赵彦参与很多,他当然明白对方是什么实力,自河间府沿着运河入山东,一路来到徐州,更印证了这一点,对方怎么会巴结着朝廷,怎么会将自己的产业送出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朝中诸公都觉得这次虽然是朝廷被迫招安,但这是给了徐州贼好大的体面,徐州贼就该感激涕零,从此进入正途受人拿捏,可这么怎么可能?

  从一开始照面,巡抚赵彦就知道要从最高处开始了,哪怕答应些不切实际的都要答应,不然非得崩掉,可没想到这几个看着不合实际的,对方理都懒得理,那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朝廷这边要招安,你们立刻按兵不动,这难道不是诚意的默契吗?难道在这个时候还有反复?或者在当时按兵不动甚至后撤是因为别的?

  巡抚赵彦在这边千回百转的琢磨,那边崔文升却漠然开口了:“赵公子,诸位,刚才赵大人已经说了朝廷的意思,既然要谈,那就是双方都要说话,你们也讲讲你们这边的。”

  这话算是让有些尴尬凝滞的气氛得以缓和,赵进对边上的王兆靖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二位既然带了文书,那就记下我等的条件,不要事后遗漏,给这几位搬桌椅进来,笔墨之类的也预备好。”

  站在崔文升和赵彦身后的四名幕僚师爷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能给这样的人物做幕宾,都不是寻常没前程的读书人,身上都有个举人的功名,之所以不去官场,无非是想借着东主的力量更进一步,图谋更大,可在这边却被叫做文书,这真是让人恼火愤怒,但也只能心里恼火了。

  恼火归恼火,无论是赵彦和崔文升,还是那几位幕僚师爷,都对赵进等人的决定没什么异议,不管是从大局还是沿路所见,他们知道谁才是把握主动的一方。

  桌椅在崔文升和赵彦身后摆好,幕僚们过去坐下,笔墨纸砚也是预备好,而在赵进等人身后也有文书坐下,只不过手里拿着的是类似于羽毛笔的硬笔,这让赵彦和崔文升一干人颇为鄙视,心想这根本不是正途所在。

  王兆靖看了眼赵进,然后开口说道:“赵大人,崔公公,在下先圈定地方,然后咱们再议细节。”

  这开头让朝廷过来招安的人一愣,王兆靖也不管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的开口说道:“以徐州为中心,向南包括淮安府、扬州府和凤阳府,这凤阳府除却中都皇陵,向西是河南归德府,向北则是山东兖州府和东昌府,咱们先议的就是这些地方。”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边赵彦、崔文升以及身后那四名幕僚都是脸色大变,太监崔文升面若死灰不说,赵彦脸色已经彻底黑了,站起来怒喝说道:“你们还真是狂妄,才打了这么几场仗居然就想要割取这么大一块地盘,还是大明腹心之地的州府,不必谈了,本官宁死也不会谈什么割地求和的勾当,本官也把话告诉你们,这大明上下,不会有人答应你们这狂妄要求,亿万百姓,百万大军都会和你们不死不休!”

  相对于凤阳巡抚赵彦的激动,凤阳守备太监崔文升则是很颓然,用手撑着额头叹气,而赵进那边人人都在微笑,这表现让赵彦更怒,觉得对方在狂妄挑衅,轻蔑嗤笑,这当真不能谈了,被贬斥到徐州招安,或许有个黑锅背在身上,日后只有罢官致仕这条路,可那还能回乡安享富贵太平,或许被定罪下狱,可那还有起复的可能。

  但就算在政争中倒霉到底,死在天牢诏狱里面,也不能答应割地这样的要求,如果答应了,那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自家倒霉不说,自家的家人、亲族甚至学生好友都要受牵连,永世不得翻身,会被清流甚至阉党都唾骂至死。

  身在中枢的大明文臣都清楚一件事,大明对外对内的最底线都是根据宋朝设置的,北宋南宋对辽,对金、对蒙元议和、割地、赔款、迁都,一路忍气吞声的后退直到亡国,这样的错误大明绝不会再犯,即便瓦剌在土木堡俘虏明英宗,即便俺答几次打垮了北地防线,大明都是绝不会议和动摇。

  如果答应了,身前罪名牵连家人这已经很残酷,更残酷的则是死后被史书唾骂,万世不得翻身,对于赵彦这等高位文臣是最不能忍受的,身前身后名,这个可是极为重要。

  “赵大人请坐,且听我说完,我只是先圈定地方,我没有说割地,且稍安勿躁了!”王兆靖笑着说道,语气里满是戏谑。

  可赵彦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反倒看了眼身边的太监崔文升,崔文升点点头,这态度让赵彦多少放下点心,这才气呼呼的重新坐下,浑身绷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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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3章 那还谈什么

  赵进脸上微笑淡然,吉香脸上则是不屑,如惠在里不住摇头,王兆靖还是温和依旧,开口说道:“刚才我所提的这些府州县,官军数目保持现状不得有变,官军调动必须要提前知会徐州将军府,如果没有知会就进行调动增减,赵家军会认为是意图作战,后果由官军自负!”

  “徐州将军?”崔文升重复了句,王兆靖转身伸手示意:“我家大哥就是徐州将军,总辖赵家军和各府州县军政民政!”

  “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官职有什么用,何不受朝廷册封,这一镇总兵也是挂将军印的。”说到这个,赵彦倒是忍不住说了两句,还以为对方先前嫌弃总兵名号,是因为没有将军的衔头。

  “我的名号只有我自己能定,别人给不了。”赵进回答了句,赵彦立刻被噎了回去,脸上闪过一阵恼怒,却不在提这个话茬了。

  王兆靖说完之后就等待对方的回应,赵彦和崔文升一直没有出声,双方就这么安静了会,连双方文书运笔记录的刷刷声都停了,王兆靖诧异的看向对方,赵彦那边也觉得不对劲,沉声问道:“为何不继续说了?”

  “赵大人和崔公公难道对刚才那条没什么想说的?”王兆靖开口问道。

  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崔文升开口说道:“请王公子继续说下去,等说完了咱们从头再议。”

  不过这个态度却是表明,对这条的意见不是太大,王兆靖自嘲的笑了笑,割地宁死不屈,但这限制官军数目和调动的要求却不怎么在意,还真是名节为大。

  “在我刚才所说地方的周围,建议官军调动屯驻也要知会徐州将军府,这个不是强制,但如果因为妄动产生什么误会,想必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王兆靖说完之后,看了看对方,然后又转头瞥了眼赵进,这才继续陈述。

  “在刚才所说各府州县,朝廷不得擅自减免钱粮赋税,不得擅自施恩封赏,除本有各处文武官员外,不得擅自加派增设官员官署,二位请注意,朝廷和官府若在这上面乱来,视同兵马调动,徐州将军府这边也不会容忍的。”王兆靖脸上已经没有笑容,陈述的很严肃。

  那边凤阳巡抚赵彦却冷笑了声,讥刺说道:“本官还以为你们不想让朝廷增加钱粮赋税,原来是不得减免,要做这施恩收取民心的勾当吗?”

  “赵大人,第一,朝廷在这几处先前几年收取的钱粮,都是由徐州收取缴纳的,朝廷就不要虚情假意的折腾捣乱,第二,朝廷这辽饷赋税已经把这些地方刮的灯枯油尽,你以为朝廷和官府还有民心在吗?”王兆靖针锋相对的反驳说道。

  巡抚赵彦愕然,不过王兆靖所说的第一条他却不能确认,转头低声问了问崔文升,崔太监也只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赵彦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却不再说什么了,但此时王兆靖脸上也挂上了不屑的笑容,先前那么大义凛然,可实际上现在所说的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割地举动,赵彦和崔文升却很平静。

  看来这名节为大,但也只有名节最大,只要不被上骂名,只要不被人当做割地议和,那真实如何,也不那么要紧。

  “那在下就继续说下去了,我方有和天下贸易的自由,朝廷官府不得干涉。”

  “逐利之徒,朝廷怎么会和你们计较这个。”

  此时的赵彦已经没有了前任尚书,现任巡抚的雍容气度,而是言语刻薄,王兆靖那边每说一句,他这边都想要讥刺两句,太监崔文升和那几名幕僚都是闷着头。

  王兆靖对这个却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陈述说道:“我徐州船只有在各处港口停泊贸易,建立商栈的权利,以下三处要即刻安排,第一是山东登州府的登州军港,第二是天津的天津港,第三则是皮岛港口,这三处港口,徐州船要有固定的码头泊位,自行管辖,不受王法约束,也不允许官军干涉,不然视同开战。”

  赵彦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的品质和味道让他很不满意,眉头皱起,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个,赵彦头和崔文升商议几句,太监崔文升开口说道:“这登州军港好说,你们徐州早就伸手过去,这个该知道的也都是知道,可这天津港是京师的海上门户,怎么可能让你们靠近,这万万答应不得,至于这皮岛军港,你们若要去,那就去吧!”

  “崔公公,赵大人,今日里我们所谈的,你们都能立刻做主答应吗?”王兆靖突然开口问道。

  崔文升和赵彦都是摇头,王兆靖所陈述的一切,都只有内阁才能讨论,然后让皇帝允许才能实行,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做主,这回答也是在王兆靖意料之中,他缓声说道:“既然二位都做不了主,那何必争论,将在下陈述的报回去即可。”

  这毫不留情面的话让二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和太监气得满脸通红,不过很快也是无奈的颓然,王兆靖说得话很有道理,他们两个争辩也好,反驳也好,都没办法改变什么,这诛心直接的言语让场面又是沉默下来,赵彦和崔文升都是无言,他们身后的幕僚文书早就记录完毕,可看着纸上所记录的内容,这几位庶务政务精通的士子宁可自己从没有写过,不提前面的巡抚大人和太监公公如何想,他们一直觉得大明江山社稷会千秋万载,什么蒙古、女真、土司之类的祸患不过疥藓之疾,看似步履艰难的大明会挺过来,然后继续走下去。

  在这几名士子心里,徐州贼更不过是奸猾之人啸聚,为求利益冒险,只不过冒险成功,和官军交战赢了,既然侥幸赢了,朝廷答应招安,那这边也就该太平无事,根本不会什么祸患妨害,甚至可能会是助力,如今大明得力的兵马实在太少了。

  可想了那么多,今天参与招安相谈,看到这些徐州贼众的要求,看到这些徐州贼众的态度之后,大家所有的预期都轰然崩塌,看到纸上记录的这些,回想刚才那些话语,几名士子都情愿不情愿的想到了一件事,这大明恐怕真得走不太远巡抚赵彦虽然被这番话气得够呛,但恢复的也很快,他只是回头要过那份记录来看,文字不多,墨迹未干,只是赵彦的神色却越来越沉重。

  “你们提的这些,恐怕朝廷不会答应。”赵彦涩声说道,他的脸色更加灰败。

  “是朝廷主动来议和的,我们提这个条件,没有割地,也没有自立旗号,更没有要求赔偿,我们所提这些只不过就是现状,至于这三处军港的事情,难道海商在天津港下货就少了,那些海商在衙门里可都被叫做倭寇的,而且我们只要朝廷给个承诺,并没有要落在纸上做个凭证,这样的条件朝廷还不答应,那就太没有议和的诚意了!”王兆靖温和的解释说道。

  “是招安,是招安!”赵彦闷声强调了两句,然后求救一般看向崔文升,太监崔文升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平心而论,你们这些条件不算过分,若是魏公公在把持朝政,讨价还价之后大概都会答应了,可如今朝中清流渐渐得势,这次招安本应该你们低头投靠,可你们不要官职,却开出这样的条件,必然会有人说你们居心叵测,谁要是答应,谁就是卖国枉法,谁就是阉党奸邪,清流党人做事的习惯咱家能料到,必然是一步不退,甚至还要动大军来讨伐。”

  巡抚赵彦点头,东林清流做事就是不讲什么实务,专门死盯着所谓根本,所谓圣贤大义,在这样看似清正实则死硬的做事风格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通融和灵活,甚至说不上随机应变,能有什么结果很容易就猜测出来。

  那边崔太监说得语重心长:“诸位,这次朝廷有招安的意思,你们徐州不也是主动后撤吗?咱家也知道,眼下正是春耕要紧时候,你们不愿意伤农少粮,既然都不想打了,那就谈出个不打的结果,何必弄出这样容易谈崩的条件呢?”

  大局和道理每个人都能判断推测,这场战斗之所以都不想打到二月三月和后面,就是因为一方急着漕运开通,另一方则是不能耽误春耕大计。

  王兆靖微笑了下,转头看看赵,然后开口说道:“崔公公,我们之所以后撤,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提出这样的条件,也是我们诚意的一种,可如果朝廷没有诚意的话,该打还是要打,再见出一次输赢来,想必就很容易谈了。”

  没有人说王兆靖的话语狂妄,赵彦和崔文升都在不同方面见证了天启四年正月里的这场大战,知道对方有底气这么说,赵彦摇摇头,涩声开口说道:“要是这么讲,那还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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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4 船队

  凤阳守备太监崔文升端起了茶碗,里面的茶很粗劣,茶水也已经凉掉,不过他毫不在意的喝了口,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王兆靖那边忍不住要说话,崔文升这边沉声开口说道:“你们提出这两个条件,无非是想继续收拢人口,编练队伍,把大明的百姓变成你们的领民,然后还不耽误做生意发财,等你们把这一切都吃下去了,那接下来还是要打,下一步,你们或者造反成功,或者再谈,提出些更难答应的条件,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谈呢?”

  “是你们要谈的。”这次开口的是赵进。

  崔文升苦笑了两声,又是继续说道:“你们早晚都要扯旗造反,大明的这些法度规矩对你们有什么用,你们又何必在意,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听崔太监说得这么明白,赵彦和身后的幕僚们都有些发急,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明说出来却很不妥,不过赵进那边却不以为意,甚至没有人为“造反”这个词激动或惶急,这表现更让大家心寒。

  “崔公公,这些事我们徐州都是已经在做或者准备做的,朝廷从来都管不了或者根本不会去管,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咱们双方经不起什么误会了,万一因为冲突再次开战,对朝廷很不好,所以我们才提前打个招呼。”

  “你你你就以为你们徐州贼军对上官军一定能胜吗?”赵彦终于忍不住喝问,赵进这番话让他实在忍无可忍。

  “一定能胜的!”赵进回答的很坚决,神情语气自然而然。

  屋中又是安静,那边崔文升哑然失笑,摇头说道:“赵天王既然要反,直接扯旗造反就是,何必费这么多虚文,劳动咱家和赵大人这两把老骨头过来折腾。”

  “不是我们要谈,是朝廷要谈,一个将死之人总想要多活几天,哪怕明知道要死,他也想多活几天,崔公公,赵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赵进回答说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的确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被酒色淘虚身子的赵彦已经觉得精力不济,其实彼此?没什么讨价还价,可那种对将来的绝望,面对对方压迫的屈辱,却让人觉得很疲惫,走出屋子,呼吸下清冷的空气,赵彦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赵彦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己没觉得大祸临头,自家荣华富贵都是因这大明而起,恩德厚重,这个不必说了,这次差事拿回这几个条件,以他对朝中清流的了解,肯定要借机发作,把自己狠狠收拾,这些都想到了,可为何自家没什么恐惧和绝望。

  不过让赵彦更惊讶的是崔文升那边,记得离京时候,这崔太监还是个功名利禄心思很狂热的人,怎么现在这么云淡风轻,按说这等身在高位彼此都留着几分分寸,可这时候赵彦也放纵了些,悄声问道:“崔公公,这明摆着要造反,又提出这样挑衅的条件,怎么看着你不怎么发愁啊!”

  “既然早晚都要造反,咱家发愁又有什么用,咱家又不可能回京师,接下来不是皇陵洒扫就是南京种菜,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崔文升笑着回答。

  赵彦咂摸了下,嘿嘿一笑,摇头说道:“也不知道老夫能不能回乡养老,不过看这个局面,下诏狱的可能倒是更大。”

  话一旦说开了,愁绪担忧翻到烟消云散,两个人居然都有了笑容,他们走的不快,这时候还没出院子,先听到外面马蹄声急响,一名家丁快步跑进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好奇张望,却被带路的家丁催促,只得向外走去。

  “其实真造反了也不错。”崔文升轻声说道,赵彦回头瞥了眼,也不知听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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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每年年初,海州港不怎么忙,即便郑家大帮的船队进出变多,也没有让港口码头忙碌太多,有船来,大家辛苦一天,更多时候还是没有船的,等到四月份前后,余家船队和其他海船才会频繁来到,而郑家这边在福建和倭国以及南洋有大生意,间隔太远,不会来的太频繁。

  李海鸥是逃到海州这边的李家余之一,地位只能说一般,他是李思闽的远方堂兄,从前在船上做个小头目,酒肉是不缺的,这次跟着厮杀出来,自家倒是落了二百两的银子,可小头目是不要想了,直接被留在港口这边做个巡丁。

  本以为这巡丁就是当差管事的,没曾想辛苦得很,有时候卸货装货缺人手了,巡丁们也会上去帮忙,李海鸥开始不情愿,后来看着自家上司也毫无怨言,也就闷着头跟上。

  虽然在这海州港呆的时间不长,李海鸥却过得很自在,这边规矩严,但待人公平,不用担心自己是外乡人受欺负,吃住之类的比不得做海盗的时候快活,可温饱也是有的,这个也让他很满足。

  唯一不满的是在海州港口里居然还有郑家大帮的人活动,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活动,郑家和李家的人彼此都看不过眼,开始的时候私斗冲突不断,当参与冲突去农庄紧闭苦役半年的惩罚规矩一出,大家都是安静了。

  李海鸥最喜欢的差事就是去炮台那边瞭望值守,虽说轮不到他操控火炮,可那闪闪发光的铜炮和看着精巧细致的炮架却对李海鸥有极大的吸引力,毕竟他还不到三十,海上人对新鲜事物总是无比好奇,炮台上的家丁对李海鸥倒是欢迎,不过队正总是会吆喝提醒,让李海鸥不是总看火炮,而要多瞭望海面。

  “八爷,那炮上沾灰了,我来擦擦!”

  “老李,在咱们赵字营称呼职务就好,你叫我李队正就是,再有,咱们徐州有个忌讳,千万别用数目字加上爷来叫人,这可是进爷他们兄弟几个的称呼,再有,那不是灰,那是炮眼火燎出来的痕迹,再有,你小子看海去,别没完没了的盯着炮!”那队正开始和气,后来直接大吼,炮台这边一阵哄笑,那李海鸥一边讪笑,一边快步跑到另一边的望台上,这个差事对他们来说其实就是休息。

  在这个时节瞭望海面是件很无聊的勾当,就是将无边无际的天空和海面,所以每过半个时辰,就会有人巡视望台,看看有没有人打盹瞌睡。

  驻守在海州港的家丁们最近只会议论一件事,那就是埋怨第二旅为什么不上战场,只看到其他营头立功,更有人危言耸听的说道,再这么下去,其他几个旅会升为更大的编制,而第二旅只能原地踏步。

  埋怨之后,大家又是畅想如果第二旅去战斗会怎么样?想象那些横扫敌军的场面,各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和不知外事的官军士卒不同,赵字营有从上到下通报时事和局势的惯例,大家都在想,如果和朝廷决战,第二旅会对上什么样的对手。

  不过炮台上的火炮家丁还有些担心,赵字营上下对这个海州港的重视谁都能感觉得到,这炮台又是最要紧的要点,会不会就这么一直守下去,没有出战的机会,谁要提起这茬,立刻会被痛骂。

  正在这当口,却听到有人大喊道:“港外有船队!”

  却是那李海鸥的吆喝,不远处炮台里的家丁们各个站起,有人还在念叨说“船队算什么,天天有船队”,但所有人都是紧张起来,这还是望台上的人第一次这么喊,管着这炮台的队正快步跑出去,然后转头大喊道:“预备起来,把火盆的火弄旺些!”

  海州港各处炮台附近的望台按照高低远近,次第发出了信号,距离近的能听到吆喝,更多的则是旗帜摆动,而那两个用来瞭望的钟楼望台已经开始敲响警钟,整个港口都开始紧张起来,队正跑回自家炮台看了看,大家熟门熟路的开始预备,不厌其烦的清洗炮膛,还有人在擦拭着炮弹,火炮家丁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准备工作越细致越好,操典越认真越好,这样做在战场上不光可以立功,还能救命。

  那队正又是跑出了炮台,到不远处的望台上,这就是个石头垒砌的小岗楼,顺着梯子爬上去,李海鸥手里拿着两面红旗,正死盯海面,能看到距离港口不远处许多船只正在驶来。

  “多少艘?”

  “只怕不下一百!”李海鸥紧张回答说道,他们这个炮台在港口丘陵的高处,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

  再看看下面的船只,大船居然不下二十艘,中等船只也有二十余艘,其他倒是不值得说,可这样的船队载着几千厮杀汉很轻松,恐怕还不止这个数目,这样的船队怎么看也不是做生意的商队,话说回来,即便是商船船队,现在也要当成敌人来对待。

  因为这个时代的商船船队和海盗无非就是一体两面,能顺手抢掠杀人的时候所谓海商就变成了海盗了,而且若是来这港口贸易停泊的,旧相识早该挂起认旗,就算第一次来,这时候应该下锚派出使者,而不是这么抱成一团向港口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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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8章 都留下了

  三发落空,一发命中,这一发炮弹正中船尾,直接把这艘倒霉的盖伦船打了个通透,炮弹上带着散碎血肉飞出,这一炮打中之后,炮台上的火炮命中了这艘船吃水线以下的部位,打出一个大洞,船只开始进水倾斜,船要沉了。

  岸上那四门重炮的炮弹落空的三发并没有浪费,一发炮弹直接将更远处的一艘广船拦腰打断,另外一发掀起的水柱直接弄翻了两艘小船,装满丁壮准备登港战斗的那些船都是没命的转头狂奔,谁也不敢回头了,现在还算保持完整的只有两艘盖伦船,他们已经停止了射击,可炮台还在继续,又有两发炮弹落在甲板上,死伤一片,不过这个时候,两艘船都是挂出了白旗,再挂起白旗的同时,飞快的降下自己所有的风帆。

  如果继续满帆状态,那这投降的白旗就毫无意义,炮击不会停止,看到对方这个表现之后,炮台和岸炮都停止了射击,但这不代表着放松,炮台和岸炮依旧保持着随时射击的状态,而一艘艘两百料三百料的船只开始下水,向那两艘盖伦船驶去。

  走在前面的船只上都堆满了柴草,柴草上还浇着油脂,这就是纵火船,只要敌船有什么异动,纵火船就会靠过去将船只彻底烧毁,加上岸炮的配合,这两艘盖伦船几乎就是必死的下场,而后面的船只则是满载着家丁和水手,家丁都是穿着轻甲,拿着长戟朴刀,火铳和弓手则在后队。

  等到纵火船和这两艘盖伦船挨上挂紧之后,局面又是安定不少,装满家丁和水手的船只也开始靠上去。

  “船上所有人放下武器,沿着绳网下船投降,有任何异动,立刻烧船!”下面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本来还担心这洋人番鬼听不懂,不过水手们却打消了这个顾虑,说不必担心,只要在这边跑的番鬼商船上肯定有汉人在,最起码也会有懂汉话的,一来是做个向导通译,二来千里万里航行,船上死人太多,必须要用当地人补充。

  果然,这喊话之后不久,就听到有闽地口音的答话:“下?各位老爷放心,还请留着手,小的们这就下去投降了!”

  福建口音没什么奇怪的,这海上大帮,无论出身浙、闽、粤甚至南洋,里面都会有福建人士参与,没多久,就看到有绳网从船舷一侧扔下,一个个人攀爬下来,船上的人有三种,高鼻深目的洋人最多,其次是南洋土著,然后是大明水手,有人身上带伤,有人满脸狼狈,但都是满脸如释重负的表情,那样的炮击,实在太让人崩溃了。

  一名穿着稍微体面些,带着奇怪宽檐帽的高大洋人,倒是金发碧眼,只是下颌的红胡须脏兮兮的,他一站到船上,就吆喝着说话,有同船的汉人水手能听懂几句,赔笑着说道:“这船长说这里一定有他们番人的武将,所以要求什么对待,反正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意思!”

  船上的连正吐了口吐沫,拿着朴刀到那洋人跟前,用刀柄对这洋人肚子狠狠一下,直接打的爬在了甲板上,“还不斩来使,等着剐了你!”,说完这句,这连正示意那汉人水手翻译给船上众人听,水手们当即都是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另一艘船的情况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艘船上的船长和大副在炮击中都已经身亡,二副也是受伤,全船都没有任何的反抗,甚至连言语上的都没有,乖乖的听从安排。

  港口海面上的船只开始多了,倒不是商船要借机离港,而是港口自己的船只开始打捞尸体以及那些没死的俘虏,商船也有几艘扬帆的,不过这是被赵字营拜托,去把那两艘洋船拖回来的。

  石满强和叶文书都已经赶到这边,十几个连队的家丁和团练就在背后待命,天色已经黑了,远处天际倒还有晚霞余晖,借着这光亮看海面上的惨烈景象,石满强一时间无言,末了感慨了句:“这样的战斗,武技武勇都用不上了!”

  “旅正,十八处炮台损毁十一处,阵亡七十八人,受伤一百二十三人,火炮毁坏十二门。”身后家丁已经将战损统计了上来,石满强闷闷的点头,开口说道:“好好收敛,好好救治。”

  叶文书迟疑了下,在边上开口说道:“请码头各船主和留守商户去会馆那边,让他们安排人来码头点检自家船只货物,说我们会照价赔偿。”

  那边家丁答应离去,叶文书对石满强说道:“四爷,这次海战来的蹊跷,那些海上人比咱们见得多,要集思广益,不然进爷那边没什么交待。”

  石满强闷闷点头,这时又有家丁过来禀报说道:“旅正,现在捞起和俘虏洋人共一百九十二人,其余八十三人,连队还在沿岸搜索,不会放过漏网之鱼,旅正,这些俘虏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都杀”

  “先关押起来,喊内卫过来审问,动死刑报私仇的那是违法军法,那是大罪,你们不要乱来!”叶文书却拦住了石满强的这句话,然后狠狠的瞪了那禀报家丁一眼。

  那家丁有些讪讪,行礼之后离开,炮台的死伤让很多人都是急眼了,恨不得把抓来的俘虏千刀万剐,这请示实际上就是要请命杀人,石满强也是气头上顺嘴就要答应,被叶文书拦下来。

  “四爷,进爷那边觉得洋人用处大,咱们让徐州处置就好,而且这事情不明不白的,怎么也得拷问出来点东西才行。”叶文书语重心长的说道。

  石满强低声骂了句“这帮兔崽子”,然后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安顿船主们,我在这边盯着,等拷问出东西来我再过去,这帮人不是不长眼,是存着灭咱们海上势力的心思,好大胆子啊!”

  说到这个地步,叶文书也不会继续强求,只是点点头,在码头上大概走了走就回码头内里的云山会馆去,那边是云山行开在港口上的产业,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商船的水手跑过来,可谁还有心思看什么自家损失,都在盯着海面上的景象,一艘已经沉没大半截的盖伦船,还有一艘边着火边下沉的,码头上那几门在灯火下闪?发光的大炮也足够夺人眼球。

  虽说耿满仓负责淮安北区的贸易,可他主要盯着漕运和漕粮这块,海州港目前还都是叶文书操持,他一边向会馆走,一边下令,让人给会馆那边送去酒菜,不要约束那些报信的伙计水手,但该来的人都要来,包括郑家和余家在这边留守的人士,所有人只能往来于会馆和码头,不能去其他地方,一定要盯紧,必要时候可以抓人。

  “你们听说没有,番鬼来了四艘炮船,加起来百多门大炮,居然没能占了便宜,打沉了两艘,还有两艘降了,这海州港好犀利啊!”

  “这个真是了不得,而且听伙计们讲,始终没有放火船,就是用炮轰,你们想想,番鬼在咱们大明港口就怕这个火船,没有火船围上去,他们怕什么?”

  “说起来这海州港倒像是那澳门了,那边的炮台也是犀利,几次有番鬼的大船想要过来打劫,都被轰回去了!”

  大家唾沫横飞的谈着见闻,各个兴高采烈,还有人回忆起当年。

  “说是嘉靖爷爷的时候,佛郎机的夹板船想去广州闹事,结果被官军冲上去杀的落花流水!”

  不过话题迅速的转了,有去过徐州那边的人开始说盐市和集市的规矩,也有人说清江大市的做法常例,众人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让负责监视监听的内卫只能频繁过来斟茶倒水。

  可听到的内容却不是什么阴谋传闻,而是大家再打问能不能在海州港这边置办产业,租赁商铺,每个人都说这边进货出货容易,港口这边和官府没关系又做事谨慎规矩,还有船厂之类的要紧设施,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海州港能护住周全,那李家和郑家大帮都要按照认旗的规矩行事,那番人的夹板炮船都奈何不得,这样的地方,做生意还是停泊补给,都是上佳之选。

  会馆这边的供应不差,他们在这里聊,茶水干果始终有供应,又有面条馄饨之类的送上,有人想要喝点酒,只要拿出银钱来,很快也能送来,大家议论的兴奋,又有吃喝供应,倒也没觉得时间过得很长,不过等石满强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有不少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噜震天,只有几个人强撑着。

  一看到石满强进来,没等家丁们通报,强撑着的那几个就连忙把同伴推醒,会馆客厅里的这些船主管事们站起来一片,睡眼惺忪的挤出笑容招呼。

  石满强笑着回应,虽然他拙于言辞,可很多事看得很明白,赵字营在南直隶和山东无人不敬,任你官吏豪绅都要低头,但在这海州港却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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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9章 意义重大的缴获

  海商船主们虽然客气,却很敷衍,因为在海上自由自在惯了,对岸上陆上往往不以为意,觉得大海无边无际,真要闹翻了,老子扬帆出港,反正你也追不上,但今天却不同,很多人的敬畏都是发自心底。

  看来这守卫港口成功,炮战大胜的消息足够镇服人心,石满强心里有数,只是扬声说道:“各位船只在炮战中多有损毁,所有损失都由云山行承担,请各位明日报上耗费数目,查验之后会按照船期先后修船赔付。”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激灵了下,立刻清醒过来,脸上的笑容也从客气敬畏变成了欣喜,有人高声喊道:“四爷仁义,徐州仁义!”

  能把那么强势的海盗和番鬼炮船都打败打跑,岸上又有这么多虎狼人马,且不说这损毁也是为了大家的人货安全,就算张口让大家分摊军饷耗费,大家也只能笑着供奉,没曾想这边还能给赔付,这不是仁义是什么。

  “我来这边,是想问问大伙,我们徐州建这港口和人无冤无仇,为何招惹到这样的敌人,大伙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无论对错,我徐州都承各位一份情谊!”石满强朗声说道。

  听到石满强这么讲,会馆变得有些安静,大伙彼此看看,有一人开口说道:“不瞒四爷说,这海州港在大明各处港口里算是特殊的,那官家的港口不必说,里面有官军水师驻扎,谁也不敢去那边招惹是非,其他各处私港,那都是海主龙头们护着的,更没人过去折腾,可这海州港又不是官家的,又没有那位海主龙头护着,这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兴旺,难保没人盯上。”

  这人说完,会馆里众人纷纷附和,更有人吆喝着说道:“官家港口也都是被海主龙头们盯得紧,不说别的,宁波那边不就有钟斌的店铺,想在那边停泊卸货,想要在附近洋面上走货平安,就得去那铺子买旗买牌子。”

  “没错,广东和福建也有这样的规矩,这海上就是海主龙头们的天下,北边没油水他们不愿意来,可这海州港和蛤蜊湾越来越楸旺,肯定有人看着眼馋!”

  “那些番鬼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海上的几位龙头和他们打过多少次,早就让他们知道厉害了,有海主龙头们看护的地方,他们肯定不敢去的,估摸着知道这海州港是个空子了!”

  正在七嘴八舌的时候,却有人站出来说道:“四爷,我们郑家也在这海州港做生意,这伙不长眼的番鬼和海盗过来冒犯,不光是冒犯了徐州,也是和我们郑家过不去,请四爷转告进爷,我们郑家一定会追查到底。”

  说完这句之后,这位郑家留守的子弟扫视会馆众人,场面立刻安静下来,石满强点点头,看到无人开口,这才扬声说道:“劳烦诸位等了这么久,大伙辛苦了,回去休息就好,明日里就可以离开海州港,各位船上都有认旗水牌之类,出海想必没什么麻烦。”

  交待完这些,石满强又是客气的招呼几声,这才领着众人走出会馆,他在港口附近的办事地方距离这边不远,等到那里的时候,叶文书已经在屋中等候。

  “郑家留守的那个有点不对,但要说可疑也说不上。”石满强闷声念叨了句,等坐下之后,石满强开口说道:“抓来的洋人和海盗都已经拷问过了,洋人说有人给了他们几千两银子的佣金,让他们来海州港把存银劫走,还说存银里有个装着文书的铁盒,那个要紧,而且这些洋人听很多人讲海州港富庶,至于其他的海盗,有钟斌的一千多人,其余都是各处招募来的小伙,只是这千把人也不是钟斌的嫡系。”

  他这边说,叶文书那边在飞速记录,等写完后抬头说道:“分明是有人引这波海盗过来,和那郑家肯定脱不了关系,因为咱们收容了李家的残余,所以弄出这借刀杀人的伎俩!”

  “道理没差,可你抓不到证据,无论洋人还是其他海盗,都说不出和郑家的干系,只说是旁人,郑家也没那么傻,不会让自家人出面办这个。”石满强沉声回答说道,文书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的点点头。

  石满强脸色也很阴沉,低声说道:“炮台的家丁们勇猛杀敌,可洋人的火炮也是犀利,咱们折损了近百个好儿郎,这几年家丁团练南征北战,什么时候死伤这么多,咱们淮安北区丢脸了!”

  叶文书脸色同样难看,迟疑再三才小声说道:“四爷,要不少写几个”

  说完这句,没等石满强开口,叶文书自己就连连摇头说道:“糊涂了,糊涂了,怎么敢有所欺瞒。”

  那边石满强叹了口气说道:“老叶,瞒住又能怎么样,几十个弟兄死了啊,有什么写什么就是。”

  接下来船只正常进港出港,没有突然杀过来的船队,也没有商船半路遇到拦截,一切都平静下来,但在港口上的巡丁和内卫数量却是加倍,每艘进出港口船只上的人员都会严加检查,桀骜不驯的海上人们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两艘破烂的夹板船就停泊在港内,这就是海州港实力的证明。

  被打垮毁坏的几个炮台已经开始重修,而且新的炮台还在修建,务求这港口内外没有炮击的死角,这些忙碌同样震慑众人。

  这边的消息送到徐州之后,很快就有了回信,对洋人俘虏的处置没有任何的宽大之处“选出其中有技能有本事的终生苦役,其余按照阵亡家丁人数全部处决,就在港口边吊死,震慑众人”。

  得到回信之后,石满强甚至没有推迟到第二天去做,当天就开始动手,民夫们在港口海边立起一个个木架,家丁们拖着洋人俘虏上去吊死,有人想要挣扎直接用刀枪戳几个窟窿再吊起来,整个码头上哭声惨叫震天,进出的商船都是战战兢兢,接下来进出的船只也会看到这些吊在上面的俘虏,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进攻海州港的海盗。

  有十分之一的俘虏活了下来,都是懂得船上各种技能的,在拷问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等看到惨死的同伴后才知道当年学点东西是多么正确。

  但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在处置俘虏命令到达的第三天,赵进也来到了海州港这边,消息尽管对外保密,可还是让第二旅和淮安北区上下大受震动,这海州港从建设到开始经营的过程中,赵进都没有来过,可这个时候却来了,难道这近百家丁的死伤,和海盗的侵袭这么严重?

  和往常的出行一样,吉香率领亲卫旅的精锐和骑马家丁团的骨干护送,从前会跟随前来的王兆靖现在已经离不开了,徐州赵字营中枢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另一个出乎意料的是,洋人路易也跟着过来了,还有些生面孔,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匠造厅的匠师们,这些人来这边干什么。

  赵进看望受伤的家丁,主持牺牲家丁的葬礼,这都是理所应当的做法,接下来赵进去看了山上的炮台,和每一个参战的家丁聊过,问清楚每一个细节,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接下来,赵进的重点就放在那两艘俘获的盖伦船上了。

  陪着赵进来到港口码头边,看着停在那里的两艘船,现在船上已经洒满了生石灰,还进行了大概的清扫,但依旧显得陈旧破烂,远比不得港口内几艘新造不久的广船和福船亮眼,可赵进看得全神贯注,石满强极少在赵进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依稀记得,当时赵进讲述火器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表露,当时没觉得如何,现在石满强已经知道火铳和火炮的无穷威力。

  在码头上看还不够,赵进还要上船去看,石满强不敢大意,安排了几名水性好的家丁和水手跟着,还特意在这两艘盖伦船周围安排小船,石满强对大海还是有种畏惧,跟着赵进上船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

  那洋人路易对这夹板船的构造算是熟悉,还特意抓来了两个没有处死的洋人水手做解释,那两个洋人水手看到赵进身边穿着大明服饰的路易之后,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本以为看看就下来,没曾想赵进从甲板到舱室,一层层都要仔?看过,就算些很不起眼的地方也要问个清楚,在石满强看来,这洋人的夹板船未必就比大明的广船福船好多少,而且这洋人的船舷离水面太高,总觉得不稳当。

  “这种船算是什么等级的船?”赵进开口问道。

  “回进爷的问话,这是跑中东和远东航线的武装商船,他们应该是往返于天竺、南洋和倭国以及大明这几个地方,就是一般的武装商船,如果是真正的战舰,一艘船要有四十门炮。”路易用很熟练的徐州官话回答,不过某些词还是用法文和拉丁文表述,然后用汉语再解释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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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0章 生意就是生意

  听到“四十门炮”这个说法,石满强吓了一跳,禁不住开口说道:“若是这样的船开进来,咱们这港口根本挡不住。”

  赵进笑了笑说道:“的确挡不住,不过这船在咱们港口也要吃亏,这几艘洋船是钻了空子才占到便宜,他们没想到我们的火炮不是固定在炮台上的死物,但我们的家丁也是没有经验,若是下次再有敌船来,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洋人的战舰火炮虽然多,可岸炮对舰炮的优势太大了,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炮台上的火炮在开火之后其实是占据上风,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和经验不足有很大关系,因为赵字营的一切炮战技术都是来自赵进的传授和理论,再没有积累起实战经验之前,这些都会显得很僵化。

  说完这句之后,赵进仔细观察二层甲板上的火炮,发现这火炮外观要比赵字营自己的火炮粗糙很多,铸造时候本身没那么精细,然后海上使用和风吹雨打又有损耗,赵进摩挲着粗糙的炮身,却有些走神,如果这不是自家的港口,没有那炮台和训练有素的家丁,下场会怎么样。

  估计几艘洋船会炮击摧毁防御,然后上岸劫掠,不过也要看地方上的防备,官家港口和海主的私港只要反应及时,恐怕早就几十上百条纵火船放出去,然后驾船围攻跳帮,那也吃不了什么亏,搞不好这几艘洋船也是全军覆没,想到这里,赵进自嘲的笑了下,原来海州港口的防御还比不上别处。

  “最大的炮舰你见过吗?那是什么样子?”赵进又是问道。

  “回进爷的问话,比咱们现在的这条船大两倍或者更多,有一百多门火炮,而且下层甲板上都是重炮,甚至会有二十四磅的大炮。”路易描述说道。

  即便镇定木讷如石满强,听到这几个数目字也是张大了嘴,十八磅大炮的威力他已经见识过,那真是摧山裂石的强大,有了这样的火炮,石满强不觉得有什么城池能挡住赵字营的进攻,现在居然听说有二十四磅炮的存在,还说什么一艘船上居然有百多门炮,石满强甚至不敢去想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样的炮舰都在近海活动,很少会有远征。”路易又补充了一句。

  “还差得远啊!”赵进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说完这句之后,赵进在众人的簇拥护卫又向下走,下面的舱室却有渗水,石满强开口说道:“这个倒不是咱们打坏的,拷问俘虏知道,这船有这个毛病好久,水多了他们就用抽水机抽出去,已经请船厂的船匠看过,说这个渗水的毛病可以修好。”

  这个渗水的毛病让石满强很是鄙夷,船居然还漏水,这样的家什怎么能让人放心,但这时候,那路易开口解释说道:“船漏水不算是什么大问题,有的船从美洲到亚洲一路上都在漏水,一路上用抽水机排水,也能撑过来。”

  那排水机大家刚才都见过,却是一个杠杆机械,靠着两个人在两端不断升降来吸水排水,听到路易的解释后,石满强只在那里摇头,心想这实在是太麻烦了,但赵进在这个时候却很沉默。

  把整艘船里外看完,大家重回甲板,甲板下的舱室味道很不好,加上撒过生石灰消毒,更让人觉得不舒服,现在出来都觉得心胸舒畅,赵进看着另一艘破败不堪的盖伦船,开口问道:“路易,这种船我们能不能照着造出来?”

  路易马上反应过来,回答说道:“可以,属下看过船厂师傅们造船,他们都是先做出微缩的样子,然后照此设计出大船,有了这个盖伦船的样子,又有足够的材料和工匠,我们完全可以造出一样的船只,甚至还能更好,更大些。”

  赵进脸上露出微笑,目光始终离不开一边的洋船,似乎在遐思神往路易所说的更大和更好些,就这么过了会,赵进才开口说道:“路易,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边,现在你的工作就是建造这样的船只,培训这样的船员和水手,缺什么就提出来,只要在徐州能做到的范围内,我们都可以给你满?。”

  路易连忙答应,跟着赵进的亲卫暗自惊奇,进爷这样稳重冷静的性子,极少做出这样的表态,似乎有限的几次都和这个路易有关,赵进继续说道:“不懂的去拷问俘虏,或者花重金去外面请,造船也是如此,我要看到徐州自己的海员,自己的水手,自己的炮舰,如果你能给我建成训练成,那这个队伍就交给你指挥,你的权势和财富都和这个相关。”

  听到赵进的这番话,路易深深呼吸几口,可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造船、海军甚至还要牵扯到海上贸易,这些都要交给自己掌管,这是多大的权势和多少财富,路易甚至觉得现在的海面不是蓝色的,而是金色和银色的,里面全都是金银财宝,自己要捞就能捞到。

  在徐州呆了几年,路易当然知道大家对海上的看法,那些徐州的军官和士官总是很瞧不起海上的战斗力,觉得他们无非是借着海上的地利,尽管大家都知道海上的商人们很富有,却又觉得这不是什么正路,但路易不同,从欧洲到美洲,再从美洲到亚洲,路易人生的一部分一直在海上,他知道大海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管是从军事还是从经济。

  徐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团体,路易越来越了解,这个团体在海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而且这个团体掌握了港口,掌握了商业都市,更有足够的制造能力和精干的人员,如果这一切归自己掌管,由自己从无到有的建立,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巨大的荣耀,巨大的财富,自己毕生所追求的一切一切都会实现,路易甚至想得很远,水手和海员就从蔡家和新加入的那伙海盗残余里招募,或许这边沿海贫困的渔民也是好的来源,至于训练他们的教官和制造盖伦船需要的工匠,如果俘虏们的知识满足不了,那就去澳门去南洋去招募和绑架,反正徐州已经这么做过。

  被这个认命震撼的路易整个人都有些失常,从踏板上走下来的时候,如果不是身边的家丁拽了把,恐怕直接就要摔下去了。

  “大哥,非要用洋船吗?我看港里的这些广船福船的就很不错。”石满强没理会路易的失常,跟在赵进后面问了句。

  “洋船漂洋过海航行万里,广船福船可没有跑过那么远。”

  “大哥,我听那些船员水手们讲,说当年太监郑和出海的时候,也是用这些船跑了千里万里。”

  “可这些年来没有,而且最根本的事情在于我们的船上不方便架炮,火炮只能防止在甲板上,这个局限就太大了。”赵进这个回答让石满强不再争辩,赵字营说到底还是军镇的体系,武事最先。

  赵进和众人到了码头上,赵进看了看港口内的船只,那些因为炮战损坏的船都在修理,船工船匠们拿着工具和材料直接上了船,每艘船都在忙碌不停,就这么看了一会,赵进开口说道:“石头,以后郑家大帮在咱们港口的所有花销都要加价一成,无论是停泊住宿还是进货,如果他们来问,你就这么回答,如果再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海盗侵袭,那就再加一成,我们不缺和他们郑家贸易的那些利润。”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不过石满强却立刻明白了,尽管这海盗袭击,各种迹象都说明和钟斌有关,可追根到底,真正可疑的还是郑家,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因果,如果为了利益冲突,那什么钟斌大帮有更好的机会,而且这几艘洋船来的未免太巧,对港口的防御未免太有针对,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证据,郑家人还在港口附近留守,生意还在照常运行,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生意还要继续做下去,但赵字营也不能让人觉得一无所知,这个反应就是个警告,但赵字营也很无奈,对郑家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些,因为没有海上力量,这威胁也只能朝着两败俱伤走。

  不过,海州港能提供福建紧缺的食盐,实际上海州这边所产的淮盐是高品质的盐货,对于很多地方来说都是畅销的货色,不要说徐州所产的铁器、棉布和烧酒,以及通过清江浦那边调配来的种种南货,这些或是海商们急需的,或是暴利的商品,而这些都是徐州牢牢的掐在手中。

  有赵字营的实力在,海上的龙头大帮或许可以毁掉这个海州港,却没办法夺取,天下间也没什么力量能从徐州兵马的手中夺得这块地盘,既然夺不走,那以经商发财为目的的海主龙头们自然不会和自己的财源过不去,大家不会撕破脸去做什么事情,生意还是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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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1章 兄弟谈大局

  还有一点,现在的海州港是北上船队唯一的可靠?泊中继补给的港口,如果想要做大明北方或者辽东、朝鲜的生意,甚至沿着这条线去往倭国,目前的海州港都是重要的节点,甚至没有这个港口,向北的航线都变得很不可靠,毕竟大明的海船都是走针路,必须要沿着海岸和岛屿行进。

  “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船队,赚钱是次要的,关键是掌握主动。”赵进对这个很急迫。

  内卫的人已经准备在海州港加派人手,但加派人手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盯梢,而是拷问那些洋船上的俘虏,背后指使的人做得很巧妙,不过内卫家丁过来拷问不是为了追问主使,是为了把俘虏们所知道的知识和技能全部掏出来。

  “大哥,小弟这次失职”等回到赵进住的地方,石满强就自承失误。

  不过话说了一半就被赵进打断,但赵进的神色也不是安慰或者无谓,颇为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们东征西讨死伤不多,你这次折损了近百个弟兄,但这不是你的失误,如果我们碰上和我们一样的敌人,甚至比我们稍弱的,战斗都不会这么轻松,火炮轰鸣,火铳齐射,然后长矛面对面的戳刺,怎么可能死伤少,苦练勤练就是为这些准备的。”

  听到赵进的话,石满强瞪大了眼睛,自从出镇淮北之后,他一直是气度沉稳,可今天却数次和小时一样,动不动就惊愕震动,在船上听到一艘洋人战船会有百余门火炮,现在又听到赵进说这个,他随即反应过来,肃声问道:“大哥,天底下还有比咱们强的兵马?或者还有和咱们差不多的?难道是那建州女真?还是蒙古那边?不应该啊!”

  赵进摇摇头,沉声说道:“建州女真不弱,不过他们是另一个路子,我说得敌人应该在万里之外,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不会来到,但当年闻香教会用咱们的操典练出几千人马,会不会有别人来这么做呢?闻香教那伙人就是个草台班子,若是做事有章法的人呢?”

  这番话说得石满强也满脸郑重,开口说道:“大哥,这么说的话,咱们该尽快的扫平天下,免得出现这种祸患!”

  “扫平天下?”听到这个词,赵进哑然失笑,戏谑的看向石满强,可石满强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甚至妄想的样子,也没有什么郑重,似乎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计划。

  赵进摇摇头,却扬声说道:“都退远些,我和石旅正有话说。”

  屋中亲卫都是退出,外面的家丁们也在走远,过了会有人喊道:“进爷,没有外人。”听声音已经走远了的样子。

  “石头,我以为你和我开玩笑,但你不是,你是不是觉得咱们赵字营该主动出击,将明军打败,然后夺了这个天下,我做皇帝,大家一起富贵?”赵进沉声问道。

  石满强点点头,他更纳闷赵进的反应,迟疑了下开口说道:“大哥,小弟虽说一直呆在这淮安北区,可周围官军什么样子小弟心里有数,这些官兵在咱们的家丁面前就是那什么鸡什么狗的,就算不动火器,靠着长矛也能把他们戳干净了,那官府更是不行,咱们的农庄工场里面没有吃不饱饭的,各个不愁温饱,可你看看归官府管的那些百姓,连个牲口都不如,真是生不如死!”

  说到这些的时候,石满强满脸都是自豪神色,他声音渐高,又被赵进示意放平:“大哥,咱们现在不去招募流民,可山东和南直隶的百姓还是不住跑过来投靠,如果不是咱们在山东也开始搞屯垦,那兖州府的百姓能让咱们吸干净了,这大明朝廷打仗不如咱们,管百姓也不如咱们,凭啥还让他们霸着那么大块地方,大哥就该领着兄弟们去夺过来,大哥,你就该做这个皇帝!”

  石满强说得很严肃,赵进沉默了会,然后点点头说道:“石头,今天这些话,你藏在心里,不要向外说,这是只有咱们兄弟几个才能知道的言语,一定要保密,明白吗?”

  “请大哥放心!”石满强郑重回答。

  赵进沉吟片刻,笑了下说道:“?许聪明人能猜到我为什么不急,石头,我们现在管着差不多一个省的地盘,放在整个天下看,还是个大省,我们目前有兵近十万,能直接控制的人口二百万,管辖区内的人口近六百万,我们现在做的不错,兵马强悍,百姓温饱,可我们现在还只是这天下的十几分之一,要是算上草原和关外或者更远的地方,我们只是这天下的几十分之一。”

  听到这个,石满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几分,他所想的不过是大明的两京十几个省,而赵进所想则远大于这些,但赵进所说的却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内卫和云山行每月都有天下的通报,告诉你们各处的大事小情,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饥寒交迫,有多少地方纷乱不休?”

  “大哥,天底下除了江南和几处大城之外,处处不太平,小弟也不明白,官府盘剥百姓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毫无章法,一层层吃下去,非但没有好处,还会闹出乱子,然后这些吃下去的也没办法贴补到有用的地方去。”石满强的确看过,而且还仔细想过。

  赵进赞许的点点头,又是说道:“我们现在分兵四出,不必多说,河南、山东、北直隶大部还有这南直隶的江北部分立刻能拿到手中,再进一步,山西、陕西甚至江南和湖广也不在话下,可然后呢?我们做了皇帝,地方上这么多百姓怎么办?那些豪强怎么办?你觉得我们能很快就把这些地盘和人口做得和徐州一样吗?”

  石满强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赵进又是说道:“豪强是虎狼,百姓是牛羊,我们要夺走牛羊,豪强们就要饿死,这山东河南甚至徐州本地那些豪强和我们始终不能一条心,几次反复,那这些新得地盘上的豪强呢?他们都是土鸡瓦狗的杂碎,在咱们的家丁面前不值一提,可终归是要打,终归是要死伤,那些百姓一时间得不到温饱,反而会被兵灾蹂躏,你觉得会感恩还是会愤恨?”

  “肯定会愤恨!”

  “我们安置流民要花费大量的物资和人力,还要分配足够的可靠庄头管事和团练去巩固,一下子拿下这么多地盘和人口,我们有足够的物资去做吗?我们有足够的人力去管吗?”

  “没有!”

  “如果安置不下来,管不起来,那么这些地盘和人力就不是我们的资源,而是我们的负担,石头,你在这淮安北区扎根许久,我问你一句,我们的庄丁百姓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的跟我们,为什么愿意辛苦操劳,为什么愿意跟我们去南征北战!”

  “因为我们给他们温饱,给他们好处他们也看到外面那些百姓的惨状,只要离了我们,去大明官府那边会很惨。”

  “对!我们赵字营的力量和忠心,有很多来自这样的对比,如果我们拿下这么大块地盘,那么多人口,我们还能做到这些吗?想要安置新得地盘和人口,就要摊薄我们原本的盘子,没了这比较,待遇降低,你说这些人对我们的忠心会不会下降,我们看着地盘大了,人口多了,可实际上我们的力量却会变弱。”

  赵进这番话让石满强悚然而惊,他顺着赵进的思路一想,立刻就能想到接下来的后果,赵进放缓了语气说道:“石头,现在朝廷还是有大义名份在,我们若是大动,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要和我们为敌,就算那些被压榨的百姓都会觉得我们是洪水猛兽,到时候我们即便能成,一切也都是不稳,平白多了怨恨,平白多了敌人,我们何不等等。”

  “是小弟急躁了,大哥也要和大香那边说说,二哥、三哥和冰峰、小勇都能沉得住气,大香却比我还急。”石满强点头说道。

  赵进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吉香给石满强送过信,让石满强劝劝自己,不过这个就没必要明着提起了,赵进端起茶碗喝了口说道:“我们把自己拿到的守住,把自己该做的做好,精益求精,让天下间看到我们的好处,等到我们众望所归的时候再向上走也不迟。”

  石满强咳嗽了声,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哥,你总是说能我们想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这么做,朝廷能让吗?大明朝廷也不会看着我们越来越大吧?”

  说到这里,赵进脸上却露出苦笑神情,摇头说道:“说不准,若是大明朝廷想要多活几年,就会按照我们的步骤来,但我估摸着,朝中像是魏忠贤这等识趣明白事理的人太少,十有八九要再打一场,阉党已经知道疼了,等清流们也知道疼之后,一切就会按照我们的步骤来了,他们没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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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2章 东林清正

  自从魏忠贤被召回京师之后,天下间就开始传扬着“众正盈朝”,清流文臣们开始扬眉吐气,当然,这“众正”和“清流”主要是说出身于苏松常几府的东林党人及其附庸,其他人是沾不到什么光的。

  但这个众正盈朝远没有外面说得那么风光,现在朝中阉党的势头的确弱了,但也仅仅是弱了而已,被会剿徐州牵连的一干人也不过是被贬斥,论罪下狱的还没有,甚至有些大员仅仅是被申斥和罚没俸禄,官位仍在,权势没有被影响。

  究其原因,就是魏忠贤没有倒台,他虽然在会剿徐州这一战中受了重挫,但圣眷仍在,眼见着局面没办法收拾的时候,天启皇帝派自己的老师孙承宗去河间府召回魏忠贤,回到京师后,司礼监提督太监的位置没有丢,只不过比先前要低调很多。

  谁都能看出天启皇帝的回护之意,东阁大学士、辽东督师孙承宗尽管和魏忠贤没什么交情,可彼此间也没有仇怨,加上又是天子的老师,能不折不扣的执行天启皇帝的旨意,如果天启皇帝直接安排司礼监或者内阁派人过去,恐怕旨意一样,但魏忠贤在河间府就要上吊自尽了。

  因为这个安排,魏忠贤的党羽们就有几分底气在,内阁六部科道等处的东林党人就知道天子并没有放弃魏忠贤,就没办法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所以现在每日里通政司收奏折都要收的手软,言官们整日里攻讦魏忠贤一党祸国,说会剿地方豪贼居然还能这般惨败,有辱国体,动摇国本,而且调集大军在河间府是心怀叵测,如果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唯有罢黜奸邪,让清流正人当权,才能一扫颓势,重振国威。

  可这些奏折根本没有什么用处,魏忠贤的确灰头土脸的回来,可根基未损,天启皇帝对他的信任依旧,这就很难撼动阉党的势力,更不要说阉党那边也有自己的言官,整日里说什么有党人趁着国家危难要挟天子,这才是真正的心怀叵测。

  原本立场就很模糊的内阁首辅叶向高在这个时候表现的很倾向东林党,整日里和吏部尚书赵南星搅在一起,已经有风声放出来了,说是吏部尚书赵南星准备推动京察,借着这次考核,将京城官场洗刷一遍,全都换上东林党人,然后发动对阉党的总攻。

  如今朝中东林领袖其实就是这赵南星,外人都觉得他现在正红火,却不知道赵南星如今焦头烂额,甚至不敢拆信阅读,只能让妻妾代办,魏忠贤被召回京师之后,朝中的确空出了些位置,这些位置很快就被东林党人论资排辈的补上,主管官吏任命的赵南星自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也得了很多人情好处,但这远远不够。

  自魏忠贤得势以来,一直在打压东林党人,多少人辞官回乡,多少人被罢官免职,大家嘴上说着不同流合污,可实际上却对复出望眼欲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能不疯狂活动,这些压力就落在了赵南星和相关人等的身上。

  东林党人的根基不在京师,而是在江南,东林党人的主力不是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而是科道清流,赵南星如果不能满足那些人的要求,他这个位置也坐不稳,大明官场极重乡党评议,若是江南那边闹将起来,现在攻讦魏忠贤的奏折马上就会转向赵南星。

  可现在根本空不出这么多位置,魏忠贤一党元气仍在,想要强行推动京察甄选,恐怕会遇到极大的反弹,风险实在太大,不过赵南星知道,眼下这局面恐怕轮不到自己做选择了,吏部天官这位置本就找人垂涎,不要说旁人,就连东林党内部都有大佬跃跃欲试,稍有迟疑,恐怕就要辞官致仕。

  吏部尚书赵南星不得不推动这京察,在京师的内阁大佬们也急着让他这么做,除了依附魏忠贤的几个人始终沉默,内阁首辅叶向高最为焦急,赵南星担心东林内部的压力,而首辅叶向高则是担心孙承宗那边。

  按照大明规矩,东宫帝师本就是必定入阁的人选,孙承宗为人方正,声誉卓著,更是众望所归,更难得的是,连魏忠贤一党都对孙承宗敬畏三分,如果他做首辅,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当孙承宗在京的时候,叶向高和内阁诸人时时刻刻觉得芒刺在背,觉得这位置根本坐不稳,直到孙承宗自请去辽东督师,这才让大伙松了口气。

  有明一代都以京官为重,二十余年不出京师入阁才是美谈,人一外放,一旦做实事,那就必然会有疏漏错处,而且和京师天隔地远,没办法时时联络,再深厚的情谊也会疏远,孙承宗再怎么被天子敬爱,都会慢慢的归于平淡,再说这孙承宗年纪不小,估计就是致仕回乡的下场了,本来不担心,可突然间天启皇帝放着京师这么多大学士不用,反倒让远在蓟镇辽东的孙承宗去召回魏忠贤,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天子心里地位最高的,最放心的那个大臣还是孙承宗,对方还是有重返内阁,登上首辅宝座的机会,这让叶向高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传闻说叶向高甚至骂过建州女真,说为何在这个时候偃旗息鼓,显得孙承宗那老儿督师辽东有功,这些都是市井坊间的传说,但叶向高的急迫人人都能判断的出来,他之所以对京察着急,就是要借着这次官员轮转变动,将自己的徒党安插进去,或者让尽可能多的东林党人上位。

  这孙承宗是北直隶保定府出身,自然和出身江南各处的东林党人格格不入,只要东林大兴,凭着他们的闹腾劲头,孙承宗想要回京重入中枢恐怕难的很。

  也有人为这孙承宗抱不平,这位东阁大学士、辽东督师就是厌烦了内阁众人的排挤,还有东林党人捕风捉影的攻讦,才主动要求去辽东那边督师,明明和京师大局没什么干系,却总是被人扯上,但这些抱不平的声音很微弱,也很容易被人攻讦为阉党或者奸邪小人。

  京师百姓的消息灵通,那徐州赵进大破几路官军的消息他们同样知道的很早,当时京城人心惶惶,甚至因为有人吆喝着徐州贼杀过来了闹过乱子,可到了这个时候,京城百姓甚至都在怀疑徐州贼这个传闻的真假,因为丝毫看不到什么紧张,也没听过什么兵马调动,只知道朝中的政争,你骂我阉党,我骂你奸邪,局势好似一锅粥,然后徐州那边也再没什么消息。

  也难怪百姓们怀疑,这反贼大胜之后难道还会缩回去,不应该一路打过来吗?怎么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赵彦和崔文升的联名的奏报和文帖到了京师按说招安徐州这等大贼,有了什么消息动向肯定要几百里加急送到京师,可赵彦和崔文升谈完之后当真是心灰意冷,又不想在风口浪尖上被人当做替罪羊,索性用上了拖字诀,这加急文书每天只走三十里,就这么磨磨蹭蹭的到达了京师。

  奏报要送到天子御前,文帖则是知会内阁和六部,和这两份公文一起的还有崔文升和赵彦联名的几封信,信上所说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判断,徐州贼寇所有的要求其实都不过分,因为他们只不过在明确自己已有的权力,几处港口的要求也可以答应,因为徐州贼寇若想要做什么,他们不需要通过这个港口。

  “贼势凶悍,不可力敌,当拖延周旋,以图后效。”崔文升在信上说得很诚恳,赵彦也表达了差不多的意思,现在天下四处用兵,牵一发动全身,既然这徐州贼寇目光短浅,那就先跟他们敷衍着,等过些日子再做计较,到时候或者贼寇自己内部崩散,或者大明已经平定四方空出手来,到时候再做计较不吃。

  “那赵进说得其实没差,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年是一年,咱们年级这么大了,这个道理咱们应该懂。”这是崔文升和赵彦私下里的交谈,这个就不会写在纸上了。

  可京师这个局势下,崔文升和赵彦两个过气替罪人物的言语谁也不会听,大家只看到了这回报上所说的内容,区区徐州偏僻之地的豪贼,居然就敢对朝廷吆五喝六,居然还要限制官军调动,还要决定赋税增减,甚至还要来到京城附近的港口,这当真是胆大包天,这当真是忘乎所以,朝廷的体面放在何处,大明的尊严又在何处,若不是阉党祸国,又怎么会有这样猖狂的豪贼!

  “阉党乱政,只知道压迫士绅百姓,克扣军饷,民心浮动,将士们又怎么肯奋勇向前!”

  “那魏阉本就心怀叵测,每日只知道放纵兵马劫掠民间,怎么可能去打胜仗,肯定是畏敌不前,临阵退缩,甚至和那豪贼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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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3章 清流必胜过阉党

  “不知大伙有没有看到,朝廷已经数次征伐州贼众,可数次皆是受挫,都是朝廷精兵,对付地方上的贼众怎么可能这般败绩,无非是阉党勾结匪众,养贼自重!”

  “江淮和江南各处早有风传,说有那青徐豪强染指漕运,勾结匪类,弄得民不聊生,难不成就是这个什么赵进?”

  “真是猖狂之极,徐州豪贼就是妄图割地,要在大明搞个国中之国!”

  “不仅是割地,徐州贼众居然还想要借天津要地染指京师,这等心思真真无法无天,该千刀万剐!”

  “阉党当政,丧权辱国,不仅关外和塞外对鞑虏未尝胜绩,在我大明腹心之地,居然会被豪贼小民羞辱,居然要和这乡野村夫议和,朝廷的脸面何在,大明的脸面又何在?”

  “本朝自开国以来,就从不议和,从不割地,寸步不让,寸土不让,瓦剌、俺答都曾嚣张一时,可大明依旧寸步不让,到现在瓦剌消散,俺答衰颓,而大明仍在,现在居然要对区区徐州土贼低头,还弄出什么招安的勾当,有辱国体,何人主持,当杀!”

  徐州赵字营提出的条件让京师朝野沸腾,要知道当初提出招安的不仅仅是阉党,当时江淮和江南都是地震,再打下去,江淮和江南就要彻底糜烂,大明的赋税核心残破倒是次要,可东林诸公的家乡家业都在那边,会剿徐州的战斗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过到了现在,地方上已经开始迅速恢复,有些先前说过的话,自然没人肯认,现在魏忠贤一党这么低调,这黑锅自然要扣上去。

  “阉党无能,糊涂之极,若是那徐州豪贼真的凶残强悍,又怎么会主动罢兵求和,只怕是外强中干,已经撑不下去了,若是那时魏阉坚持不退,搞不好在这时就是官军大胜,青徐安宁,为何在那个胜败当口上退兵,难不成是收取了那徐州的贿赂吗?”

  这又是一种舆论,不仅仅朝官们这般想,天下人差不多都是这么想,若那徐州贼兵真像传闻所说的那般强横,此刻就应该横扫山东全境,就应该攻入北直隶,威逼京畿,可那徐州贼兵在几次大胜之后却主动退兵,先前在什么位置,此时还在什么位置,各处城池也都完好无损,地方官吏差役都在,没有什么横遭杀害的奏报。

  眼下这些说明什么,说明徐州色厉内荏,根本不像阉党吹嘘的那么凶悍无匹,看着也就是闻香教反贼那一等的货色,甚至连反贼都比不上,不然的话,闻香教的妖孽还打破了几个城池,怎么这徐州贼一座城也没有取得,不说别的,至今徐州的一州四县还不是有官府运作,看着一切正常。

  当然,官军如今不是开国靖难时候,就连闻香教的反贼在一开始也是打不过的,可只要朝廷认真起来,官军认真起来,那闻香教的贼众还不是覆灭了。

  阉党能懂什么用兵作战,还不是兵匪勾结,收受贿赂,若是朝廷清正大臣带兵出征,上下精诚一心,想必就是秋风扫落叶,会将那徐州贼众一扫而空,还一个太平天下,朗朗乾坤。

  在这言论汹汹的时节,却也有些不同的意见,曾在归德府任县令,然后入京做官,前几年回乡养病的山西某位士人,上疏写信,都说徐州贼势不可制,朝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当养精蓄锐,积聚人马,成万钧压顶之势后再谋会剿,不然定当招致大祸。

  只是这奏疏入司礼监之后就石沉大海,然后和这位士人亲近的长辈写信回去训斥,说在这等时节,你说这种和东林相悖的言论,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而且你当年在京里表现的不错,此时正是回京任职当口,怎么就敢说出这等招惹众怒的言语。

  不过这点言论连激流中的水花都算不上,根本没有激起任何的反应,京师朝中的言论越来越一致,剿灭徐州贼寇,以正国威,现如今建州女真步步紧逼,草原蒙古蠢蠢欲动,西南土司死而不僵,天下间各处都是不安,若是这徐州贼借此得了好处,别处奸猾小人,肯定会有效仿,到时候处处动乱,处处招安,又怎么能顾得?来,必须要杀鸡儆猴。

  东林党人的舆论大义凛然,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如果谁有什么异议,丧权辱国,勾结匪类,收受贿赂的罪名就会一个个扣上来,阉党固然心狠手辣,可东林党人同样能让人万劫不复,此时正是东林清流得势的当口,大家还是不要自寻死路了。

  所谓“东林”的称呼,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他们这些大义凛然的言论大家已经很熟悉了,也知道背后的真实意义,京城上下都知道,刚刚占据上风的东林党人需要一场胜利,需要煊赫的大功,这样才能彻底压倒衰退低调的阉党诸人。

  如果说阉党彻底失势,东林清流完全的“众正盈朝”,那自然不需要去冒险,可现在却不同,原来阉党在朝中占七成或者八成,现在阉党占四成或者三成,虽然衰颓,却还有复起的机会,怎么才能彻底将对方打到,天子依旧亲近魏忠贤,那就很难构陷定罪,唯一的法子只有证明自己这一派是对的,而阉党是全盘错误。

  论起治理天下,东林清流可以说阉党专权时候是乌烟瘴气,可也只能这么说说,在天启初年,东林清流专权的时候,也未见局势如何好,论起收取赋税征发徭役,阉党固然是横征暴敛,上下其手,可毕竟能收得上银子来,而东林清流只讲究个轻徭薄赋,藏富于民,然后江南交上来的税赋越来越少,漕运和盐政的财税越来越少,京里早就有说法,就是因为天启初年东林党人收不上银子,导致朝廷军费窘迫,这才让天启皇帝推出了魏忠贤。

  论起行军打仗,无论东林党人还是阉党又或者其他不相干的各派,都没打过什么胜仗,东林党人兵败时候决不投降,或自尽,或战死,都是殉国烈士,可其他各派的人同样战死自尽殉国的不少,这个也没什么可吹嘘的。

  唯一能拿出来说的,就是魏忠贤主持的这几次会剿了,几次对徐州动手,几次都是大败,可这样的攻讦没办法将魏忠贤一党彻底打死,想要真正取得主动,真正在天子面前,在朝野舆论中证明阉党祸国,东林当政才是国家幸事,最容易最直接的法子只有一项,那就是会剿徐州。

  魏阉动用大军,劳民伤财,却只能惨败而归,而东林主持会剿则是完胜,哪还有比这个更直截了当的比较,只要大胜,那么东林党人就会彻底得势,天启皇帝再怎么亲近魏忠贤,也没办法和这样的正确抗衡,到时候就是真真的众正盈朝了!

  而且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选择了,如果魏忠贤主持的战事是针对建州女真或者草原蒙古,那东林党人也不敢去做这个比较,一个打了几百年没赚过几次便宜,一个这十几年不到就没有胜过,甚至没有小败过,这样的对手谁敢去招惹,妄自求战,那是自取其辱。

  可徐州就不同了,朝中诸公或多或少都知道徐州这几年富庶,但那又怎么样?区区徐州偏僻之地,能有多少人马,能有多少财力支撑,如何和朝廷大军抗衡,一旦开打,这徐州四面八方都是朝廷官军,他怎么可能敌得过?

  这两次三次的会剿为何失败,无非是官军和贼人互相勾结,那徐州富庶了,定然是有不少银子,武将们什么样子大家难道还不清楚?只要银子送过去,莫说是胜败,就连祖宗都能卖了,更不要说这徐州已经富庶,他们必然贪图安宁富贵,哪比得上那些饿肚子的穷汉不要命?

  只要朝廷认真起来,只要动用足够多的人马,那么徐州必败,去年徐州地方上报灾的文书很多人都是看过,也有些私下里的通信可以做见证,甚至还有当时经过的人,都能证明徐州那边黄河决口,受灾严重。

  这可是黄河决口泛滥,那一次不是汪洋千里,死伤无数,那些路过的人说,睢宁县已经全被淹没,邳州遭灾严重,连旁边的州县都这么残破,难道首当其冲的徐州会有什么好?只怕那些打败官军的乱贼,大多是这些遭灾的饥民流民,为了一口饭去拼命,且不说那地方上的残破,如今已经是?月多了,正是青黄不接的难熬日子,那些被饿急眼的流贼反贼该被饿死了吧?

  还以为招安能有粮食吃,还以为可以和朝廷提条件,当初你们不趁势进兵,现在后悔也晚了,朝廷只要派出大军,必然一鼓而下,大胜而归,到时候再在天子面前,在百官面前,在天下人面前,证明东林当政才是国家根本之道!

  “若不去看,若不去碰,谁能相信徐州那边的局面,谁能在乎徐州的实力,换谁谁也不信”

  “说一次说两次,说得多了,无论真假,自己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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