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巷总在清明后苏醒。青石板沁出苔色,我支着伞立在檐下等这场雨停,却等来一柄竹骨油纸伞转过巷角。
伞面绘着三两枝素白丁香,伞下的人穿月白旗袍,襟口盘着玉色琵琶扣。她的脚步是檐角坠下的雨珠,碎在石板上便成了涟漪。我疑心是戴望舒的丁香姑娘穿过诗句走来,可她眉间没有哀愁,倒像是宣纸上洇开的淡墨,连巷子都成了留白。
擦肩时瞥见她的侧影。眉眼是工笔细描的,鼻梁却带着写意的挺拔。最妙是耳垂悬着粒珍珠,随步履轻轻摇晃,恍若将坠未坠的晨露。几个少年骑着单车掠过水洼,后座上的蓝布书包拍打着车架,却在经过她时忽然屏息,车轮碾过青苔的声响都轻了三分。
卖花婆婆的竹篮里斜插着新摘的栀子。她驻足时,襟前的白玉兰与篮中白花刹那相逢,不知是人染了花香,还是花得了灵气。婆婆递过花束的手停在半空,竟忘了收铜板。
转过九曲巷,白墙黑瓦间忽有琵琶声破雨而来。抬眼望去,临河木窗半启,那抹月白色正垂首调弦。未及细听,乌篷船咿呀摇过,搅碎一河倒影。再回首时,窗扉轻合,唯有几瓣玉兰顺水漂远。
暮色漫上马头墙,雨不知何时歇了。檐角坠下最后一滴水珠,碎在青石板的凹痕里。原来最美的水墨丹青,终究要被雨水冲淡。可那些转瞬即逝的惊鸿照影,不正是造物主最慷慨的馈赠么?